每天早上7點,張偉準時到北京協(xié)和醫(yī)院東院門口上班,混跡在病人中,高價兜售專家號。這是一個號販子的江湖地帶,灰色而低調。
兩名外地來協(xié)和醫(yī)院看病的病人家屬,不愿透露來自哪里,來看什么病,只告訴記者:“為了能排到周一的專家門診,已經等了三天三夜了!”在他們的身后,醫(yī)院打出了“打擊號販子”的標語。
10月5日的中午,張偉坐在北京協(xié)和醫(yī)院東院門的長凳上,等待最后幾單生意。國慶長假中的醫(yī)院只上半天班,于是張偉和朋友們也跟著上半天班。假日讓他們比平時閑暇不少,大家開始交流一上午的“收成”。
大部分的號很快就賣光了,大家開始互相逗樂,有人商量著下午去健身房跑步,有人主張回家打一圈牌。一個女號販子把手上沒賣掉的那張?zhí)栆粭l條撕成碎片,往地上一撒,說:“你們誰把這張粘起來就給誰賣了!”一伙人哄然大笑。醫(yī)院的保安遠遠望著這群人,彼此相安無事。
從2007年開始成為號販子之后,張偉結束了過往四五年里的飄泊生活。每天早上7點,他來到協(xié)和醫(yī)院東院門口準時上班。走到導診牌前,周圍站著很多熟人,簡單打一圈招呼之后,他們開始各自物色病人。
張偉會在旁邊的肯德基先把“客戶”前一天訂的專家號交到他們手里,然后才開始招攬“散客”。
剛來北京的時候,他只是幫號販子們排隊,一個晚上是25元錢,后來漲到30元。號販子都是他的東北老鄉(xiāng),有沈陽的,也有和他一樣來自鐵嶺。等他和號販老大混熟之后,他自己也變成號販子里的一員,號販子也分等級,有“一號販”、“二號販”,他是等級最低的“四號販”。有時候他還排隊,但更多時候他拿錢雇別的民工排。
一個號正常價格普通門診知名專家是14元,轉手之后可以賣到200-400塊,病人擁擠的時候他曾賣出過1000元一張的號。比普通門診專家號貴的還有“特需號”,特需號的價格是300元,這個票也同樣緊俏,病人如果需要得自己掏錢付300元,再加上400塊錢左右的“手續(xù)費”。
到手的這些錢張偉并不能自己全部拿走,他得按“規(guī)矩”按比例交給自己的上線。
為了看病,所有人都在瘋狂排隊,排不上的總是多數(shù)人,張偉他們雇了兩撥人,前一撥排完下一撥接著上。也有時候張偉也拿不到號,但張偉自有他的辦法,他和一些科室醫(yī)生彼此熟絡。實在掛不上號他就在臨近中午的時段領著病人直接去科室找醫(yī)生要一個加號。雙方彼此心領神會,病人很快坐下來得到診治,當然這一切是收費的。
這種情況下,拿到的錢除了一部分上交“組織”之外,還有一部分作為酬謝交到醫(yī)生手中。
這里讓張偉找到了歸屬感。高中讀完之后他就在沈陽、天津等地四處打工,累死累活的,遠不如現(xiàn)在來得痛快。“都是為了一碗飯吃。你看我這身子板能做什么?去工地,一天50塊錢?換你你干嗎?”這里都是東北老鄉(xiāng),平時一起嘮嗑,出事有人罩著,還能找著更好的差事嗎?張偉說不能。
在北京,東北人壟斷倒號賣號的市場,并禁止其他省份的人涉足,一個在醫(yī)院附近開旅社的唐山老板說,最開始一些唐山人和山東人也曾試圖經營掛號生意,最后被生生“打出來”,“從此我們唐山人只經營旅社,雙方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但張偉否認了唐山老板的這種說法。“我們東北人從來和氣,你按規(guī)矩辦事就行,你要想排隊倒號,明天就可以來,只是你有沒有關系拿到號的問題。”
但是不同號販子群體之間為爭地盤打架斗毆的事還是時有發(fā)生,去年10月《法制晚報》報道,在協(xié)和醫(yī)院西院發(fā)生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號販子械斗爭地盤事件,于氏兄弟為了搶占由梵郭某、王某占據(jù)的地盤,糾集十余人持鐵棍、鐵鏈將對方打傷,當上了地頭蛇,這個團伙后來由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抓獲,9人刑事拘留。
張偉知道這事兒,但閃爍其辭。從這事情發(fā)生之后到現(xiàn)在,協(xié)和西院最近都沒有人去了。“有一天早上我一起床,打開電視機,還刷著牙,一瞧里頭的地方怎么這么眼熟,后來才知道是央視的人偷拍我們來著。其實你們記者用不著偷拍,這行也沒那么不光彩,像我現(xiàn)在跟你聊,沒事兒,但是行有行規(guī),你要說像朋友那樣躺床板上聊深了,也不行。”
對自己的上線,張偉避而不談。但有患者和媒體發(fā)現(xiàn),網(wǎng)絡和電話預約掛號公司很可能是從醫(yī)院大量拿號并進行倒賣的主要源頭。這些公司在北京市推行“預約掛號一卡通”后大量出現(xiàn),形式上是醫(yī)院將電話掛號和網(wǎng)絡預約服務外包給這些公司。最大的問題在于,連醫(yī)院正式的掛號卡都未必能約上,為何這類公司卻能十拿九穩(wěn),他們出售的專家號從哪里來?
不過在張偉看來,他們這樣的組織跟“我愛我家”沒有什么不同,都是中介的一種,沒有什么可指責的。“病人有這種需要,有的人忙,等不及排隊,我們幫一下人家;還有的人從外地大老遠地趕過來,急著要回去,我們賣號給他可以幫他省好幾天的吃住錢,收點報酬是很正常的。大家都是為了吃飯。”
這個飯碗,似乎在不久的將來,張偉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醫(yī)院大門里端著。10月11日,衛(wèi)生部醫(yī)管司表示,醫(yī)院可以和第三方中介機構合作開展預約掛號。不過這也只是希望,張偉對此心中沒譜。
現(xiàn)在,張偉們不但接受現(xiàn)場賣號,在網(wǎng)上也掛出了手機號。“每天手機響個不停,說明有很多人需要。這不是你們記者曝幾回光就能解決的。”有時候派出所治安聯(lián)防隊的人也出來巡視,張偉他們就像鴿子一樣散開,等他們一走又聚過來。“他們也不會真拿我們下手,偶爾大家一起吃吃飯,就都熟絡了”,張偉笑笑,給周圍的人都拋了一根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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